上文講過, 英國將在 5 月 5 日舉行政改公投 (和地方選舉). 這將是英國史上繼 1975 年加入歐盟後第二次的公投, 影響可大可小. 而無論支持或反對哪一方勝出, 都必定對政局有影響; 關於這一點上文已經分析過了. 今次集中探討政改公投中的兩個選項: 單議席單票制 (SMD-P, 通稱 FPTP) 跟排序複選制 (IRV/AV) 之間的差別和影響.
FPTP 相信大家都有聽過和用過 (香港區議會也採用). 就是將全個國家分為 N 個小選區, 每個選區只選出一個代表; 選民只需在紙上選擇一名候選人, 而獲得最高票的候選人就會勝出. 英文別稱叫 first past the post 是因為這就像賽馬一樣, 只要誰最快跑出就是勝者. 是個相當簡單直接的選制.
AV 也是單議席, 即每個選區只選出一名候選人, 但程序較為複雜. 選民可以在選票上以數字表示其對各候選人的支持度. 例如寫上 1 的候選人就是第一選擇 first preference, 寫上 2 就是第二選擇 2nd pref, 寫 3 就是 3rd pref. 如此類推. 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 AV 規定候選人要獲得選區內過半票支持才可以當選. 因此如果沒有候選人獲得過半票的話 (FPTP 經常出現這種狀況), 就將 1st pref. vote 少的候選人去掉, 並將其得票依票上的下一個選擇再分配給其他候選人, 一直重複至有候選人獲得過半票為止. 是個有多輪點票的制度. 叫 Alternative vote 是因為可以為多名候選人同時標上選項的意思. 另一個名稱 Instant Runoff voting 是因為可以即時進行下一輪點票, 而不需要進行另一場選舉. (如法國的兩輪投票制 2-ballot-voting 就可以在同一個選區內進行連續兩場投票.)
例如我們假設有個選區的第一輪點票結果是這樣:
Con 1000
Lab 800
LibDem 600
SNP 400
UKIP 150
BNP 50
Total 3000
如果是 FPTP 的話, Con 候選人獲得最多票最先"跑出", 因此可以"獨贏"獲得議席. 但在 AV 之下, 由於沒有候選人得票過半 (1500), 我們將底下最小機會贏的候選人去掉, 根據那堆票上的下一個選擇 preference 將票重新分配給其他候選人.
第二輪點票
Con 1020
Lab 800
LibDem 600
SNP 400
UKIP 180
Total 3000
依然沒有人過半, 再次去掉敗者重新點票
第三輪點票
Con 1100
Lab 850
LibDem 650
SNP 400
Total 3000
再繼續
第四輪點票
Con 1200
Lab 1000
LibDem 800
Total 3000
第五輪點票
Lab 1600
Con 1400
Total 3000
最後由工黨候選人獲勝. 值得留意的是, 在我這個假設選區中, 保守黨雖然在第一輪投票中得到最高票, 但由於敗者重新分配的票都去了工黨處, 最後工黨候選人反超前勝出. 在 FTFP 下, 很快可以判斷勝出者. 在 AV 下, 第一選擇 1st pref. 票的多寡不一定就顯示得出最終勝出者.
同時, 策略性投票 strategic voting (香港俗稱"配票") 也就變得重要, 因為第二三四選擇票往往才是決勝關鍵. 當然, FPTP 下也有辦法"配票", 就是所謂的"棄車保帥". 例如你是上面這個假想選區的 SNP 支持者, 知道 SNP 不會跑出, 但無論如何你都不想 Con 贏, 就直接棄SNP而投 Lab; 這是一種配票. 但 FPTP 比較少人配票, 因為那要視乎每個選區的實際狀況, 選民有多留意選情, 還有政黨間會否指揮. AV 下的配票雖然比較複雜, 要計計算到底該怎麼排列那 N 個候選人的次序, 但卻幾乎可說是硬性強逼選民去將第二三四五選擇票拿去配票.
然後, 為了拉攏第二三四選擇票, 政客要爭取更廣大的選源, 立場會比較傾向主流. 例如在假想選區中, FPTP 下 Con 只要好好挑撥離間 Lab / LibDem / SNP 讓他們不會配票, 即使自己沒過半數選票也可以當選. 競選重點就成了能否拉動足夠自身支持者出來投票. 但 AV 下 Con 不能再用挑撥離間, 因為這樣只會令 Lab / LibDem / SNP 支持者有壞印象而不將 Con 放在第二三四選擇, 那 Con 就會落敗. 因此 AV 比較會令政客拉攏中間選民.
承上 ,政黨間合作的機會也會增加. 上面的例子中, 即使是用 FPTP 其實只要 Lab / Lib Dem / SNP 肯配票的話他們也能勝出, 但他們沒這麼做. FPTP 下的英國少配票主要是因為兩大黨 Con 跟 Lab 都有信心自己有機會能夠"獨贏", 不去管小黨也有機會單獨掌握國會. 相反小黨要贏則必須靠聯盟, 根本不可能"獨贏". 可是 AV 下因為要拉攏第二三四選擇票的關係, 小黨的影響力會增加. 例如現正採用 AV 的澳洲 (下議院), 雖然表面上是工黨 vs 自由黨的兩黨制, 但自由黨其實也有跟別的右派小黨合作, 所以其實國會內是有多過兩個黨的. 在英國來說, 同屬左派的 Lab / Lib Dem 最有機會組織同類的盟約. 亦因為這樣工黨的議員是六成支持 FPTP 只有四成支持 AV; 他們寧願繼續跟 Con 輪流爭"獨贏"的機會, 也不要分權給小黨.
綜合上面兩點, 也是 AV 較 FPTP 符合 consociationalism 協商主義的主要論點. 英國本身是傾向只理會兩大黨之間爭鬥的, 屬比較 majoritarianism 多數主義的政治文化. 如果轉向 consociationalism 的話, 對英國整個政治環境會有很大變化.
最後, 因為 AV 規定要過半票才當選, 也會確定最後組成政府的政黨是真的有"選民支持". 在 FPTP 下, 最高票就能當選, 但這並不一定是過半數, 因此不少議員都是在只有 30~40% 票的情況下當選. 例如我們回到假想選區中, Con 在 FPTP 下只有 1000/3000 票就當選了. 如果我們放大來看, 儘管英國經常有政黨獲得過半數議席, 要獲得過半票數則困難得多; 最後一次有政黨獲得超過一半總票數的是 1931 年大選的保守黨. 即使是被稱為"大勝"的80年代戴卓爾夫人和90年代貝理雅, 兩人都是 4x% 票左右而沒能去到 50%.
換個角度看, 就是即使 50~60% 選民不支持他們也能當選! 也就是說其實當時超過一半人都"沒支持"戴卓爾夫人跟貝理雅. 這也是 FPTP 其中一個被批評得最重的地方, 就是 FPTP 是典型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winner takes all) 的制度. 回到假想選區中, Con 以 1000/3000 票獨贏, 即是剩下的 2000/3000 票都變成廢紙了, 他們總共兩千人的意向也就被那 1000 人的 Con 支持者的意向所淹蓋了. 有人因此批評 FPTP 不民主.
某程度上, 戴卓爾夫人跟貝理雅都沒得到"民眾支持".
最後來看看支持 FPTP 一方的論點罷.
一是 FPTP "簡單". 這嘛, 相比 AV 的確是簡單啦, 但 AV 本身也不見得很複雜.
二是 FPTP "直接". 意思是很直接就能看出誰是勝者, 哪一個黨得到選民認同 (mandate) 應該上台. 這要視乎你怎麼定義 "選民認同" (mandate) 這回事; 上面都講過, 有人認為過半票才是真正的"選民支持".
三, AV 不是一人一票. 這大概是比較詭異的論點......AV 雖然是讓人寫下多個選擇, 但這並不是只有部份特定選民才可以做的事, 而是全部人都可以做的事, 因此 AV 還是公平進行的.
四, FPTP 是英國傳統. 引伸下去, 支持者說英國一直是世界民主的先鋒, FPTP 是世界最早的選制, 也是世界主流云云, 所以否定 FPTP 就是否定英國傳統跟英國民主......這算得上是個論點嗎? 而且 FPTP 是世界主流也是不正確的講法; 單是在歐洲就幾乎只有英國是還在用 FPTP 的了. 事實上這麼多國家棄用 FPTP 正是因為其弊端多......前殖民地的澳洲就是用 AV, 紐西蘭則是 Mixed system, 而前成員國的愛爾蘭是用 STV. 可見連在英國勢力範圍內也不見得 FPTP 很主流或傳統.
五, AV 讓極端黨派 (BNP) 掌權. 這是因為上面也有提過 AV 會讓小黨影響力相對提高......但我也說過要當選的話也要偏向主流. 也就是說這些小黨本身不能太極端跟偏門. 不然你拉到 BNP 那 2% 的偏門票, 卻失去了 LibDem 那 20% 的中間票, 那就真是"贏粒糖輸間廠"了.
最後, AV 會讓政局混亂. 這主要是說政黨合作的機會增加, "mandate" 會被分淡的事......那就視乎你覺不覺得那樣叫"政局混亂"了. 歐洲很多國家都用了 N 年更"混亂"的 PR 和組了 N 次執政聯盟. 歐洲很"亂"嗎?
總結來說, 支持反對各有講法. 但從政治學的理論來說, 支持 AV 的論點要比支持 FPTP 的論點成立得多. 但這並不是就能成為支持 FPTP 或 AV 的理由. 最大分別還是在於你想要偏向 majoritarian 還是 consociational 的政治環境. 我個人偏向後者, 因此也傾向支持今次政改. 但從政客們本身的角度看, 改變選制與否還是要從他們自己的利益出發. 自民黨跟一眾小黨支持改變是因為 AV 下他們較有優勢, 而 Con 跟大部份 Lab 支持 FPTP 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有機會"獨贏"跟壟斷政府操縱權......
......反正我們都不能投票, 看看戲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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